我是没有记忆的鬼,死后第十一年,有个男人把我坟刨了还说他爱我
我成为阿飘的第十一年,老家让人给一锅端了。
说好的过段时间回来看我,一过就是三年,还给我这么个大礼。
我谢谢你啊。
看着他抱紧怀里的陶土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陷入了沉思。
谁这么恨我,竟然将我火化挫骨,用一方无名墓碑葬于山下,我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遭如此对待。
但我又觉得自己好幸福,死后多年还有人记得我,愿意将我带离这孤单的群山。
他好像还如此的喜欢着我,他真的好可怜。
1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后,那位说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看我的人在一个杏花漫天的春日来到了我的墓前。
他毫无预兆地从他带来的背包中拿出一个铁锹。
对着我的坟墓就开始挖掘。
“阿恙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我马上就可以带你走了。”
我:???
我头上缓缓地冒出了一大堆的疑惑。
他在做什么。
不是说好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怎么可以直接刨我的坟。
可恶。
如果我碰得到他,我现在一定要暴打他一顿,可是我现在是一只阿飘。
阿飘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眼睁睁看见我的坟头草被他除去,埋藏着我的泥土被挖开。
我有点没眼见泥土下面的棺椁。
唉,要是打开之后发现我腐烂了可怎么办。
这是我成为阿飘的第十一年。
我没有生前记忆,这方属于我的小小墓碑上也没有镌刻任何字眼,我判断不出来我的身份。
听闻人死后会有牛头马面引渡黄泉,可我一直没有遇到。
有次遇到一位好心路过的姐姐,她说我仍有心愿未了,自不入轮回。
我有什么心愿呢?
没有记忆的我不知。
人死后应当有生前记忆,像我这般没有记忆还留恋世间的她属实没有见过。
我无奈。
十年间我遇到的阿飘们不算多,两只手可以数的过来,大多数还是浑浑噩噩被拘魂使者押解着的。
这或许和此处是荒郊野外有关。
起初离不开这方小小的墓碑,只能在一米范围内徘徊,后来随着春秋几度,我可以行走的范围大了不少。
他是在第一个杏花遍野的春天来到这里的。
一壶烈酒浇于我的坟茔之上,真奇怪,为什么人总喜欢以这种方式来祭拜故人呢。
我又尝不到酒的味道。
只在自己逝去的记忆中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又一位新皇登基了。”来人带了一大坛酒,他分了我一壶,剩下被他对着坛口一饮殆尽。
真小气。
只分给我这么一点点,自己留下了这么多。
我坐在我的无名墓碑上,撩起裙摆摇晃着我的腿,反正他也看不见,形象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不过,新皇登基怎么了。
我疑惑了一瞬,不过这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是一只阿飘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来人忽然间情绪激动起来,将手中酒坛用力砸在地上。
未饮尽的酒随着破碎的陶土碎片,落在地上,滴落在我的坟头草上。
第一年我的坟头草还不是很高。
“别这么说,阿飘也挺好的。”
就是有点无聊。
从我出现到目前为止,他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活人。
我还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呢,毕竟一座孤坟之下,埋葬的人是谁都不一定,在这群山之中寻找一座坟好似也不容易。
就是不知既然有人记得我,为何我的坟墓上没有任何名字。
他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我的墓碑,目光恍惚凄然一笑,“我好像听到你说话了。”
“果然太久没见你了。”他揉了揉他的太阳穴。
我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那就是我在说话啊,他怎么回事。
作为一只阿飘,能有人过来看我已经很好啦,不要再强求这么多。
他好像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我呢。
我开心地绕着我的墓碑飘了一圈。
直到月上柳梢,晚风吹落漫山杏花。
雪白花瓣如雨下,我葬于一棵杏树下,花瓣落在他的肩头,穿过我的手臂落在地上。
若是如今的场景绘成画卷该有多美,我难得风月了一回。
“你怎么能扔下我。”
2
他好像醉了,不然怎会眼角通红,眼眶含泪只差一念就能落下呢。
“谢谢你来看我呀。”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反正他也听不到我说话,我自顾自地说。
新月如钩映着他眉目如画。
他长得真好看,就算我未见过太多人,也可以判断出来他在众多人中也必定是好看的。
“这北邙如何容不下你。”
原来这里是北邙呀。
陈坛盛不下满山月华,我于树下对他笑笑。
他醉倒于我脚边,我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垂眸细细用目光描绘他的面容。
“阿恙……”在我的长发触碰到他脸颊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呢喃。
模糊而亲昵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他口中的阿恙大抵是我。
原来我叫阿恙吗?
山中无岁月,此后八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杏花树下看我,为我带上一些吃食,絮絮叨叨地为我讲一些他旅途中所听闻的故事。
“阿恙我要走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见你。”
三年前他对我说。
唉,以后没有人隔三差五陪我啦。
不过让他一个活人陪着这方墓碑也挺残忍的。
这么长时间了,我仍然不知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我的丈夫吗?
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我是并未嫁过人的,
如此看来我是否耽误了他的年华。
他一定想不到我忘记了生前事,比起他的故事,我更想要知道我的身份,还有我为何会停留在此间。
第十一年春,落日坠于地平线,夕照温柔缱绻。
黄昏拖长的身影将手中烈酒浇于黄土,祭奠葬于此处的亡魂。
“我来看你了。”风霜爬上他的鬓角,岁月停驻眉间,他又老了一岁,“抱歉,很久没来了。”
而我没有任何变化。
“没关系,好久不见呀。”我绕着他飞了一圈,可惜他看不见我。
我大度地原谅他这么久不来找我,谁知道他一来就是为了把我刨出来。
我好可怜。
千万不要挖出一具腐烂的尸体,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脸,连河水都不愿意接受阿飘的倒映,我凭借自己的推测,我应该是一个美人。
美人枯骨多可怜啊。
如若眼前人喜欢的是我的皮囊,看见墓下我丑陋的模样会不会扭头就走。
我叹了口气,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只能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给刨出来。
还好,我埋葬在此处的竟然不是一具漆黑的棺椁,而是一个小小的陶制罐子。
谁这么恨我,竟然将我火化挫骨,用一方无名墓碑葬于这茫茫北邙山脚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找了好久才找到我,想想都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他干的。
我生前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会遭到如此对待。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一个挺善良的人,现在的有点颠覆我的认知了。
不过谁说的准呢,或许就是人死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又因为死后没有了原来的记忆,我放下了前尘也是有可能的。
他看见那个装着我的陶土罐时热泪盈眶。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如今哭的像个孩子。
抱着我的骨灰罐不肯松手,好似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我。
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幸福,在死后的第十一年还可以有一个人记得我,愿意将我带离这孤单的群山。
他好像还如此的喜欢着我。
他真的好可怜。
他永远不知道他等待的人就在一边看着他。
我伸出手,若有若无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思有所感地抬头,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背后的杏花树,没有看见我。
果然我们就是没有缘分呀。
“阿恙,是你吗?”
他轻轻呢喃,仿若救赎般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手中的陶土罐。
我坐在我的墓碑上,仰头看着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
他已经不年轻了,我的岁月永远静止在我死亡的刹那,他不是。
时间对我这只阿飘没有任何影响,对他却极为残忍。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真的好想问他一句值得吗?
我停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唉,他把我的骨灰都带走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看我。
孤独算什么,山间十数载我早就适应孤独了。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间一股强力的吸力将我从墓碑上拽了过去。
眨眼时间,我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3
啊。
原来我不是不能离开墓碑,我是不能离开我自己啊。
我飘在他的身边,观察着装着我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罐子。
这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罐子了,什么花样纹路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都十一年了,他才想起来带我离开那荒郊野外。
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其他人了,当然其他的阿飘也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跟在他的身边,百无聊赖地问。
反正他又听不见。
很少有人会对着空气正儿八经地介绍名字。
这么多年了我只知道我叫阿恙,他喜欢我。
走出一段距离后,我看见了一辆朴素的马车,朴素到甚至有些破旧,像是车马行里最寻常可见的那一种。
“大人,现在回去吗?”
马车夫低头哈腰地询问他。
他上了马车点了点头。
“委屈阿恙了。”他抱着我的小坛子温柔哄我。
很奇怪。
他好奇怪。
他不应当知道我在旁边,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耶。
我跟着飘进了马车,这里面的陈设真的好简陋,原来他的条件不是很好啊?
难道是终于攒够钱能够为我换一个地方下葬了吗?
不对呀,他身上衣服的布料都是极好的,腰间佩戴着的那块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回去。”
他在面对外人和对我说话一点都不同,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和在位者的清高孤傲。
谁能想得到他刚刚在我的墓前还哭过呢。
我扒拉在车窗前,用力对着帘子吹了一口气,可惜车帘纹丝不动,我只好选择飘了出去。
东都洛阳。
我的脑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这里……
好像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眨了眨眼,望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池,心中竟然有些复杂。
先皇迁都洛阳,如今的洛阳已经不能称之为东都了,它是真正的都城。
我飘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坐在座位上。
我罕见地脑袋有点痛,无数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比如这里是洛阳,比如和洛阳有关的一切。
城南有一家桂花糕特别好吃,城北王娘子的绣工一绝。
只是我还是想不起来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再进去可没有地方可以埋我,人总不能一直抱着骨灰盒吧。
人是可以一直抱着骨灰盒的。
我见马车驶入洛阳城,在城门楼的车马行前停了下来,他还没松手。
原来是租用的马车,怪不得这么破。
“阿恙乖,不会再让你坐这样的马车了。”
这样的马车有什么不好吗?
阿飘接触不到实物,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这马车确实小了点,我差点要叠他身上了。
“我们再等一会儿。”他低眉,大拇指摸索着我的小坛子,明明没有接触到我,我却总有一种他在抚摸我的错觉。
他说的一会儿果然是一会儿,没过多久面前就出现了一大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他们整齐划一地跪倒在他的面前。
“王爷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
他还是个王爷啊?
有些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内。
救驾来迟,嗯……他在见我之前遭遇了什么。
这是他坐破马车的原因吗?
“回府。”他目光冷然地穿过我,落在跪于前方的人身上。
虽然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好可怕。
我生前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吗?
我总觉得我活着和我死了性格差挺大的。
我们换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马车上有一个巨大的标记,四角挂了可爱的风铃,车厢内铺上了一层软垫,风格和他不太像。
倒像是女孩子的。
可恶,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我不是人吗!
哦,打扰了,我不是人。
“阿恙,我们回家。”他的头靠在我的小坛子上,他这动作让我有些心惊胆战。
轻点轻点!
头这么重,可不要把我的小坛子给压破了,我要是落了满地可怎么捡起来啊。
我一想到自己被风吹向四面八方,整个飘都不好了。
他要带我回家。
我家在哪里?
我抚摸他的眉眼,手指从他的脸上穿过。
“我做到了,阿恙……”
他怎么总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没有记忆听不懂呀。
马车穿行偌大的洛阳城,驶入了内城。
他要带我去王府吗?
话说他年龄不小了,还是个身处高位之人,我会不会看见他的一排娇妻美妾列队恭迎。
我想想还有些失落,这么多年来只有他记得我。
可是我已经死啦。
谁都没必要为了死人守身如玉,又不立贞节牌坊。
何况我还不知道我与他生前关系如何。
只是失落控制不住。
我飘到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脸,他似有所感对我伸出手。
恍惚间我将手搭在他的手上,魂肉分离的刹那我才想起来,我是阿飘呀。
我永远也触碰不到他。
原以为他是寻常宗族王爷,没想到他抱着我来到的地方是摄政王府。
这职位从古至今都未曾出现过几次,只有国主无力承担拥有执政能力才会由皇室宗族担任。
他好像不是皇族的人,皇族姓沈才对。
发生了什么?
我仰头凝望着狂草的“摄政王府”四个大字皱起了眉头。
这不应当。
他不该是摄政王。
而且这地方有点熟悉。
我捂住太阳穴,方才马车上的疼痛再度出现,我扶住一边的他,却从他的身体穿过,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还好阿飘是不会痛的。
我坐在地上目光缓缓随着他的走动而远去。
他抱着我进了王府。
熟悉而陌生的牵引力拉扯着我向前飘去。
我如今变得离不开他了,一如当初离不开我的坟墓。
他在书房。
墙上悬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他痴迷地注视着画中人,抱着我的骨灰喃喃自语。
“阿恙我带你回来了……”
以前没发现,我现在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对劲。
我都已经死去十多年了,他如今的模样让我有些难以形容。
设想中的娇妻美妾是不存在的,这偌大的摄政王府内连侍女都见不到几个,我合理怀疑蚊子都是公的。
我站立在他的身侧,和他一同欣赏女子的美貌。
不出意外那就是我。
我和我想象中有点出入,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她面带浅笑目光却冰冷,手中执长剑一柄,剑端直指前方。
画师的视角像是偷看,她的身影被衬地高大,连睫毛间落下的阴影都被如此清晰的描绘。
女子随着舞剑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
我挽起我的襦裙长袖,左手食指划过狰狞。
果真是我么。
我原以为我会是哪家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女,毕竟看我如今的模样属实是有点废。
值得令人高兴的是,我确实是个美人,在我见过的所有人和阿飘中我都是数一数二。
我的目光从画中女子身上往下,最后停留在落款。
“庚寅年四月廿七芒种秦随赠皇七女沈微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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