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盒桃花酥

当年我爹救了个白眼狼,不但囚禁了我,还杀了我爹我弟弟

李郁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我正在边城经营一家小餐馆。

来用餐的客人讨论着新太子的八卦:

有人说,他不近女色,至今尚未娶太子妃;

有人说,他曾娶过王妃,那王妃有一手的好厨艺;

他们道听途说,说了很多李郁的事。

他们不知道,我就是他们口中那个会厨艺的王妃;

他们还不知道,李郁活不长了。

1

我,沈岩和李郁一同长大。

认识李郁那天,正好是夏至。

那天恰是我爹的生辰。

按大周习俗,夏至当天,家家都要吃槐叶冷面。

我家素来清贫,前些年我爹被削职后,家境更是艰难。

为了给阿爹筹备这碗生日面,我和弟弟沈岩卖了三个多月的野菜。

谁曾想,生日当天,阿爹带一个少年回家蹭饭。

这少年五官精致,长相俊秀,挺讨人喜欢的。

可一想到他要抢我们的冷面,我们就喜欢不起来。

阿爹却告诉我们:“今天也是李郁的生辰。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亲爹不疼,后母不爱。爹爹生辰,有你们给我做冷面;阿郁生辰,却没人给他做一碗面。爹爹是看他可怜,才带他回来的。”

见阿爹说得可怜,我跟沈岩都动了恻隐之心。

李郁坐在那里,神态拘谨,见我端出冷面,起身欲走:“沈叔叔,我要回去了。”

我给李郁捞了一碗:”对不住,今日并不是有意给你难堪,实在是因为家境艰难。不过,纵然生活困苦,也不差这一碗槐叶冷面,吃完冷面再走吧。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阿郁。”

阿爹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生辰快乐,阿郁哥哥。”

沈岩夹了一块最大的鱼片,给了他。

李郁抿着嘴接过了那碗面,眼圈先红了:

“谢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在我生辰这天,为我做过冷面。”

2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落魄到要来我们家蹭饭的少年,竟然是三皇子李郁。

据说,李郁的生母身份低贱,是个跑江湖卖艺的歌女。

有一年,歌女一家到京城卖艺,被招进了楚王府。

楚王见歌女美艳照人,宴会后,就招她侍寝,春风一度。

可几个月以后,歌女大着肚子找上了门,说怀了楚王的孩子。

楚王却十分不信。

当初,他召见歌女时,十分清楚,歌女并非完璧之身。

楚王让人把歌女赶出了王府。

可歌女不肯善罢甘休,把她的遭遇写成了唱词,在酒楼歌肆里传唱。

当时,楚王跟韩王争夺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

差一点因为歌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功败垂成。

为了太子之位,楚王只能委曲求全,认下了歌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李郁。

歌女进王府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李郁没有父母庇护,从小受尽冷眼和欺辱。

阿爹在削职之前,曾做过太子宫卫率首领,跟李郁有过数面之缘。

他见李郁乖巧可怜,便在身上带些吃食,到东宫当值时,带给李郁。

一来二去,李郁跟我阿爹热络起来。

太子即位后,李郁变成了皇子。

但他的处境没改变多少,皇帝依然不待见他。

李郁不住在宫里,而是住在宫外的十王宅。

按周律,十王宅就是为了安置皇子而修建的建筑。

皇帝放任自流,给了李郁极大的自由。

李郁主动拜我爹为师,偷偷从十王宅溜出来,跟着我爹学武。

阿爹不但教他骑射剑术,还教他兵法作战。

他是真心把李郁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这些年,我爹又做了个小官,虽然俸禄不多,但维持一家人吃喝绰绰有余。

李郁也没少来我家蹭饭。

一日三餐,有时候他在我们家吃两顿。

李郁经常会感叹:“我不想回去。这要是我家就好了。”

沈岩常常因为阿爹偏心吃醋:

“阿姐,爹爹太偏心阿郁哥哥了,别人都以为他才是阿爹的亲儿子。”

吃醋归吃醋,抱怨归抱怨,沈岩也早就把李郁当成了亲哥哥。

我跟李郁朝夕相处,随着年龄渐长,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他对我亦然。

3

李郁在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向我求婚了。

他带我去了他居住的十王宅。

这宅子修建得豪华气派,亭台楼阁水榭,一应俱全。

他问我:“你觉得这宅子修得怎么样?”

我赞叹:“皇家气派!”

他笑:“再豪华气派,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个牢笼。再说,我也没资格住这么好的牢笼。”

他带我来到一处偏僻的长巷,狭窄的巷道,冰凉的砖块,高高的墙体遮挡住阳光。

人站在巷外,便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

李郁握着我的手,往巷子深处走。

“你带我去哪儿?”我不安地问。

他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情绪:“我住的地方。”

我惊诧不已。

十王宅看上去,如此豪华气派,李郁身为皇子,怎么会住在酷似牢房的地方?

我们穿过阴冷狭窄的长巷,来到了一个院落。

院子不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还不如我们家的院子温馨。

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就像关在笼子里一样。

李郁站在台阶上,仰望天空,目光平远:

“我这辈子虽然生在皇家,在别人看来尊崇无比,可我没享受过一天的天家富贵。”

“反而是到了你们沈家这几年,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亲情温暖。”

他目光从天边收回来,落到了我身上,像阳光一样炙热:

“阿婉,霍王妃的封号有名无实,我对你的心意却日月可昭。我从十五岁起,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你为妻。有你在我身边,哪怕是太子之位,我也不换。”

他诚恳热烈的目光,看得我热辣辣的,几乎把我灼伤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渴求的目光里,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得我心里软软的。

“我愿意。”

他拿出一个莲花缠枝纹的银镯子。

“这个镯子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却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他珍重地替我戴上:“沈婉,这是我给你的定礼。”

那天,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我兴奋地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规划着我们的未来:

我要在墙角种一棵槐树,每年盛夏给他做槐叶冷面;我要在台阶下种一丛牡丹,谷雨时节,牡丹盛开,我还能给他做牡丹饼;我要种一棵石榴树,看榴花如火,再给他做石榴焖鸡;我还要在窗前种一株红梅,在寒冷的冬夜里,拢一盆炭火,我们围坐火炉,喝酒赏梅......

李郁坐在我身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漂亮的大眼睛含着笑意,以及海水般的深情。

我知道,他也向往这样的生活。

他告诉我,他会在生辰那天,正式向我阿爹求婚。

然而,夏至那天,我从清晨等到黑夜,李郁都没出现。

他食言了。

4

第二天,天雷滚滚,暴雨如注。

赐婚的圣旨送到了我家。

皇帝选我为二皇子宁王李邦的王妃。

我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

内监尖着嗓子念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期然,脑海里浮现出二皇子李邦那双阴鸷淫邪的眼睛。

我见过李邦,是在长安城东南曲江池畔。

曲江蔚然壮观,盛夏时节,池中荷叶田田,荷花一望无际,荷香悠悠,景色美不胜收。

是长安城中很多百姓消夏游玩之地。

我去曲江,想采些荷花荷叶做汤面。

天不作美,忽然下起大雨,我找到一个亭子避雨。

亭子里只坐了一个男人,正在怡然自得地饮酒。

白茫茫的大雨,很快就把亭子内外隔断。

随着时间流逝,除了我们两人,再也不见旁人。

我隐约觉得不安,正想离开。

他却叫住了我:“沈姑娘,淋了雨,喝杯酒避避寒气吧。”

我愕然:“你认识我?”

他朝我举起酒杯:“我是李邦,封号宁王。”

曲江虽允许百姓游览,却也有很多不对外开放的禁区,那是专门供皇家游乐的地方。

难道说,我在无意间闯进了禁区?

我慌得连忙道歉:“臣女误入禁区,惊了宁王殿下的驾,请宁王恕罪。”

他弯腰欲要扶我起身,我慌忙躲避,不经意间跟他对上了视线。

李邦长得也还算周正,但跟李郁眉目如画的俊美比起来,五官显得粗笨了许多。

他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眼睛却流露出赤裸裸的,淫邪的目光。

“沈婉,你比他们口中所说的还要漂亮。”

我心中不安,强作镇定告辞:“宁王殿下,臣女告退。”

“走什么呢?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上前要拉我。

我后退一步,发足狂奔,哗哗的大雨很快就把他的身影完全遮蔽。

这件事,虽让我心里不舒服,但我没多想,毕竟我和宁王身份悬殊,很难再见。

可谁能想到,一年之后,皇帝竟然为我和宁王赐婚。

我的婚姻,我后半生的幸福,就这样被皇帝决定了。

内监宣读完圣旨,等着阿爹领旨谢恩。

阿爹却公然抗旨了。

“臣之女沈婉,出身低微,自幼又缺少母亲教导,终日只在庖厨间忙碌,粗俗不知礼,与厨娘婢女无异,嫁于普通官宦之家,尚且难以胜任当家主母,更遑论宁王妃。臣请陛下收回赐婚旨意,为宁王殿下另选高门淑女——”

内监颇为惊诧。

他传旨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公开抗旨的。

“放肆!”内监尖着嗓子斥责阿爹,“沈勇,你想抗旨不遵?”

“爹爹!”

我震惊不已,没想到阿爹这么刚?!

“你可知,抗旨便是谋反,要满门抄斩?”

内监冷笑道:“我知道沈将军不怕死,可你就不怕公子小姐给你陪葬吗?”

阿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岩先跟内监硬刚上了:

“抗旨就抗旨了,反正我不能让阿姐嫁给什么宁王!”

内监气得浑身发抖,立即下令,把我们抓了起来。

院子里突然涌进一批羽林军,不由分说,把阿爹和沈岩按在了地上。

阿爹跟沈岩还想反抗,内监尖声道:

“沈勇,你敢反抗,就是谋反,我有权力把你们全家就地正法!你不信就试试?”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住手!”

听到那个声音,我浑身一颤。

李郁还是赶来了。

5

李郁冒雨赶来,浑身上下都被浇透了,狼狈不堪。

更让我揪心的是,他的额头不知怎么青紫了一大片,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不知三皇子到此有何贵干?”

只因李郁自幼不受宠,宫里没人看得起他,就连内监说话都不拿正眼看他。

李郁扫了一眼阿爹和沈岩,命令内监:

“放了他们。”

内监本来就看不起李郁,怎么可能听他的话,阴阳怪气地回答:

“沈勇抗旨谋反,是杀头的大罪,奴婢不敢放走反贼——”

“啪啪——”

他话还没说完,李郁就劈头给了他两记耳光,力量之大,内监的脸颊立即肿了起来。

他冷笑道:“沈勇再不济也是五品将军,就算他真的谋反,也该交给刑部、大理寺去查,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阉人处置他?”

内监愤恨地看着李郁,心中不服。

可他也无计可施,毕竟太祖留下规矩,严禁内监干政,更不可能让他随便杀大臣了。

李郁又看向那几个压制阿爹和沈岩的军士。

他们被李郁的目光震慑,怯懦地放了手。

内监气不忿,却又无可奈何,打算先溜:“奴婢告退。”

李郁冷冷地叫住他:“留下圣旨。”

沈岩不解地叫道:“阿郁哥哥,这圣旨不能接!”

李郁不管他,从内监手里接过那道赐婚的圣旨,先看了我一眼。

就这样一个短暂的眼神接触,我发现他眼神中似乎压抑着剧烈的痛苦。

他的目光随后转向了我阿爹。

“沈叔叔,我有话对你说。”

内监带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郁跟阿爹在内室商谈许久,两人一起走出来,神情严肃沉重。

“阿婉,你可知,爹爹为什么抗旨,不肯让你嫁给宁王吗?”

我确实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五品武将的女儿,

长安城里,比我身份尊贵,适合做宁王妃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为什么皇帝会选我做宁王妃?

阿爹替我解开了疑惑。

原来我祖父曾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武将,如今朝中很多颇有威望的官员,都曾是祖父的旧部。

“宁王娶了你,就相当于变相拉拢了这些人。”

然而,阿爹宁愿抗旨,也不愿意我嫁给宁王,是因为我们家跟宁王有仇。

我的祖父就是被宁王的外祖父魏大中害死的。

而阿爹则失手杀死了魏大中的独生子。

如今皇帝要想从诸多皇子挑选继承人,

宁王娶我,是想跟我们沈家化敌为友,也是为了拉拢祖父曾经的旧部。

阿爹很清楚,魏家这样做,不过是在利用我们,

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了,就只能任人宰割。

6

李郁接下那道赐婚圣旨,只是权宜之计。

他跟阿爹已经想好了应对办法:

让沈岩带着我离开京城。

“不行!”我果断拒绝,

“宁王妃逃婚,羞辱皇室,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就算我和沈岩逃走了,你们怎么办?“

阿爹沉声安慰我:“你是自己逃走的,我顶多落个管教女儿不严的罪名,皇帝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不相信。

阿爹又说:“你放心吧,皇帝舍不得杀我!”

“十三年前,我杀了魏大中的独子,杀人偿命,皇帝还是强势保下了我。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不相信。

皇帝十三年前不杀阿爹,不代表十三年后依然肯放阿爹一马。

李郁见阿爹说服不了我,冷静地替我分析局势:

“倘若你不逃婚,嫁给宁王,助他取得太子之位。等他真当了皇帝,你认为他会放过沈家吗?”

阿爹连连点头:

“到那时候,你,我,还有岩儿,全都得死。”

李郁成功说动了我。

“那你呢?”

李郁笑得云淡风轻:

“我能受到什么牵连?难道皇帝会因为我替你们接下圣旨,而惩罚我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

倘若逃婚成功了,那我这辈子都要隐姓埋名,不可能再跟李郁见面了。

李郁伪装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突然崩塌了。

他额头上青紫一片,脸色却是惨白的,连嘴唇亦褪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白瓷般脆弱。

阿爹和沈岩默默离开,给我留出时间告别。

“夏至那天,我不来提亲,不是我食言。”

他低声解释,声音喑哑酸涩,“我去求皇帝赐婚了。”

我点点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这辈子活得很卑微,什么都没有。”

他乌墨般的眸子,氤氲着雾气,“我最珍视的只有沈家人,只有你。”

“沈婉,我不能给皇帝对抗,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让你陷入权势斗争的漩涡里。”

“只要能保住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这辈子......”

他身子僵硬笔直,像在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哪怕这辈子娶不到你。”

他的这番话,就像是拿着刀子,在我心口乱戳。

那一刻,我真的想留下来,陪着他。

可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我留下,也不可能嫁给他,只能嫁给宁王。

只能任他们利用我们,直到没有价值,再把我们除掉。

我摘下手上的莲花手镯,还给他:

“定礼,还给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一个心爱的姑娘,白头偕老。”

他定定地看着手镯,不肯接。

“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姑娘。这镯子,你就当,是你的兄长送你压箱的贺礼。”

他眼神热切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的样子,牢牢印在脑海里。

“沈婉,你爱我吗?”

我摸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看到他脸上的伤口,心疼不已。

“阿郁,我爱你。”

他眸色一紧,把我推到墙上,发狠吻上了我,疯狂又绝望。

这是我们的初吻。

我热切地回应他,忘记了天地万物,就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直到天荒地老。

7

我们的出逃计划并不顺利。

宁王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亲自抓捕。

我怕,我们沈家会因为我逃婚而获罪,掩护沈岩逃走了。

宁王只抓住了我。

他没有把我送回家,而是带到他的别院囚禁了起来。

“沈婉,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李郁。”

宁王恶狠狠地威胁我:“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既然已经许婚给我,就别再动别的心思!”

“宁王殿下,我心里念着谁,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没资格指手画脚?”

李邦一把薅住我的衣领,把我扯到他面前,眼睛气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我的王妃!你爱上什么人,跟我无关?妻子不贞,做丈夫的,有资格杀了你,你知道吗?”

我不甘示弱地讥笑:“李邦,说破了,你不过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小人!倘若没有皇帝为你撑腰,倘若没有皇权逼迫我,你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嫁给你吗?嫌弃我不贞,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这几句话戳破了李邦娶我的真实目的。

他恼羞成怒,狠狠打了我几个耳光,把我摔到地上:

“你这个贱人!我先留着你的贱命,等我当了太子,再跟你算总账!”

我不甘心被他囚禁,在别院里撒泼,辱骂,摔东西,想尽办法逃走。

他被我气得七窍生烟,有好几次,他眼睛里蓄满杀机。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会杀了我时,阿爹突然找上了门,要带我回家。

李邦不肯放我走,跟阿爹吵起来。

阿爹被他嚣张的态度激怒:

“我的女儿,被我捧在手心里养大,我都从来没限制过她的自由,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还没成婚,你还不是她的夫君呢,就把她关起来!这亲不成也罢!我们高攀不起宁王府!”

宁王冷笑:“沈将军,你别忘了,这是皇帝赐婚!”

“你说想不成亲,就能不成亲吗?”

阿爹冷冷瞥了他一眼,讥笑道:“我是阿婉的父亲,我说不成,就能不成,哪怕是皇帝也奈何不得我!”

宁王强忍怒气:“沈勇,你别不识抬举。我娶沈婉,是给我们两家一个化解的机会。”

阿爹冷笑道:“当年,魏大中的独子,也就是你的亲舅舅,死于我之手。我们沈家,跟你们魏家,原本就有血海深仇。现今,你们为了太子之位,委曲求全。可我知道,这不过是你们的权宜之计。一旦我们沈家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会善待我女儿吗?”

宁王被阿爹的这几句话刺激得青筋暴起,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沈勇,别逼我杀你。”

宁王埋伏的手下,此刻全都冲了出来,刀光剑影,危机四伏。

阿爹浑然不惧,淡淡地回答: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更不会让你娶到沈婉。除非你杀了我——”

宁王被气得大叫一声,把手里的刀砍向他的手下,一连砍倒好几个才罢手。

阿爹冷眼看着他,等他怒气稍歇,又说:“你若真想娶阿婉,就给我按照迎娶王妃的礼仪来!”

宁王好不容易才抓到我,怎么可能会让阿爹带走我?

他立即调动宁王府所有的守卫,跟我阿爹交上了手。

阿爹面对数十倍于他的敌手,还得分心护着我,焉能不败?

我很快又落到宁王手里。

宁王让人把我关了起来,阿爹则依然在跟那些守卫缠斗,生死不知。

8

原本我以为宁王为了太子之位,会隐忍不发,不会伤害阿爹。

三天后,李郁在宁王的别院找到了我。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噩耗。

那天,阿爹为了把我抢回去,跟宁王的守卫交手,受了重伤。

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

在我心里,阿爹是稳如泰山般的存在,不会老,不会死,会一直陪着我,宠着我。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猝然离世。

听闻噩耗,我哭晕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是在自己家里了。

李郁替我布置了灵堂。

他因为身份原因,不能为阿爹守丧;沈岩依然下落不明,

守丧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

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果然有不少朝中高官。

我这才真真切切明白,为什么宁王一定要娶我了。

我们沈家在朝中,原来真的非常有威望。

李郁白天虽然不好出面,每天晚上却都会陪我守灵。

他跪在灵堂里,久久不肯起身。

黯淡的灯火,照着他僵硬沉默的脊背,仿佛化身成了一块岩石。

“沈婉。”

等灵堂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他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我静默无声,等着他说下去。

可李郁并没有说什么。

隔了许久,他又叫了我一声:“阿婉。”

声音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李郁紧紧抿着嘴唇,像是在极力克制痛苦,悲伤却从他的眼睛里倾斜而出。

烛火照得他泪痕满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父皇从小就不喜欢我,他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

“把我当成儿子宠爱的是沈叔叔。倘若没有他,我压根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我小时候,一个人住在十王宅那个囚笼般的院子,沈叔叔经常带好吃的来看我;是他教我骑射武艺,是他教我做人的道理,也是他教我学会喝酒......”

“我在心里,早就把沈叔叔当成了我的父亲——”

话说到这里,李郁再也控制不住痛苦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我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哭了许久,李郁抚着阿爹的棺椁,哑声说:“我一定会为沈叔叔报仇!”

过了许久,他又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需要你帮我。”

我问:“我该怎么做?”

他眼中泪痕未干:“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怔住。

阿爹尸骨未寒,李郁向我提亲?

随后我就明白了。

他娶我,跟宁王一样,想拉拢我祖父的旧部。

他也想利用我们沈家的声望。

我隐约感觉到,李郁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要说他哪里变了,我又说不出来。

不过,这不重要。

只要能为阿爹报仇,我什么都愿意。

9

阿爹一死,果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那些曾受过祖父恩惠的旧部,纷纷上书,请求皇帝惩戒凶手。

皇帝让他来调查我父亲沈勇被杀一案。

李郁很快便抓住了幕后真凶。

果然就是宁王李邦。

然而,为了保住宁王,

宁王的祖父魏大中把所有罪行都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承认,我父亲是他杀的,

就为了报当年的杀子之仇。

杀人偿命。

魏大中被斩首示众。

宁王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因得罪了很多大臣,

元气大伤,失去了竞争太子的资格。

李郁替我报了父仇。

按照我们的约定,我要履行跟他成婚的承诺。

我父亲被害一案查清真相后,我跟宁王的婚约自然作废。

李郁向皇帝求婚,皇帝恩准。

我正式嫁给李郁,做了他的霍王妃。

出嫁日期选在了夏至,我从沈家出嫁。

按照惯例,我又一次做了四碗槐叶冷面。

阿爹已经被宁王害死了;

沈岩出走,下落不明。

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端着面碗,禁不住流下眼泪来。

李郁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向我发誓:

“阿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抬眼看他。

李郁依然俊美非凡,因为大婚,眉宇洋溢着志得意满的喜色,越发显得意气风发。

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俊美的男人了。

更何况,这个男人,跟我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整个京城的未婚女子都在羡慕我。

羡慕我找了一个身份矜贵,俊朗非凡,能力出众,还情深意重的夫君。

阿爹虽然从来没跟我谈论过,我的感情,可他知道我跟李郁真心相爱。

倘若,他知道我嫁给了李郁,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藉吧?

洞房当晚,李郁异常亢奋,眼睛闪着光:

“阿婉,原本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娶到你的。可你还是做了我的妻子。”

我跟李郁成婚,并没有住在十王宅,李郁原本的老宅子里。

皇帝赐给了我们一座华丽的霍王府。

我跟李郁清静惯了,不习惯人多,除了府中的守卫婢女侍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从调查我父亲被杀案起,李郁就逐渐在诸多皇子中崭露头角。

李郁原本就足智多谋,能力出众,前些年,他跟在我父亲身边,不过是韬光养晦。

如今,他铆足了劲表现自己,很快就脱颖而出,

成为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声势甚至超越了当年的宁王。

皇帝也安排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学习处理政事。

“阿郁,皇帝是在把你当太子培养吗?”我问他。

他笑着反问我:“你想当太子妃吗?”

“如果当了太子妃,你没时间陪我,那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被我的话触动,把我抱在怀里:“沈婉,有你在我身边,一切都值得。”

我对他的抱怨,他真听进去了,哪怕公务繁忙,

他还是会抽时间来陪我:

他亲手在院子里栽种槐树、梅树、石榴树,菊花、桂花、牡丹花......

我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干活,也会做几样小点心犒赏他。

夜晚,他总是热情地缠着我,

床笫之间,一遍遍在我耳边,呢喃:“阿婉,我爱你。”

好像生怕我会离他而去。

10

倘若沈岩没有出现,也许我还会被李郁欺骗很久。

一年多不见,沈岩褪去了青涩,成熟了许多。

恍惚间,我竟然在他身上发现了几分阿爹的影子。

“阿姐,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阿爹压根不是宁王杀的!”

“真正杀害阿爹的凶手,是李郁!”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李郁”的名字,恨意像火焰,在他眼睛里燃烧着。

“李郁,就是只禽兽!不,他连禽兽都不如!”

我像当头挨了一铁锤,好半天没缓过来。

怎么可能是李郁?

我想起李郁跪在阿爹的灵堂里,哭得汹涌惨烈,

说起他对阿爹深厚的孺慕之情,

怎么可能是他杀了阿爹?

沈岩也知道,我在短时间内,接受不了,把真相告诉了我。

“我在来找你之前,去见过宁王李邦了。”

“他亲口向我说的,他虽然跟我们家有恩怨。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太子之位。”

“从他确定要娶你为宁王妃的那天起,宁王和魏家就已经决定暂时放弃对咱们家的仇恨了。”

“他隐忍至此,怎么会为了逞一时意气,坏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沈岩又说了,很多细节,宁王是如何被构陷的。

魏大中死后,魏家的势力,又是如何一步步被李郁蚕食瓦解的。

我逐渐相信了沈岩的说法。

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出来的。

阿爹死后,宁王倒台,李郁崛起。

李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是,阿爹那样疼李郁,李郁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不但杀了阿爹,还欺骗了我,让我嫁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一想到跟杀父仇人,缠绵欢好,我忍不住反胃呕吐。

沈岩想要杀他,被我阻止了。

“岩儿,倘若阿爹还活着,他肯定不愿意,我们为了给他报仇,陷入绝境的。”

沈岩怒道:“难道阿爹的仇就不报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得从长计议,比如说,报完仇,然后呢?我们得逃跑吧?马匹、干粮得提前准备好吧?逃跑路线得规划好吧?我在王府里,进出不便,这些事情需要你安排。”

沈岩沉吟片刻,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好,我去准备。等我准备好,再通知你。”

“岩儿。”我叫住他,叮嘱道,“你要小心。”

沈岩点头:“我会的,阿姐。”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沈岩离去。

李郁跟阿爹学了一身的武艺,普通人压根进不了他的身,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侍卫在他身边。

我不能让沈岩送命。

晚上,李郁回来得很晚,看样子喝了不少酒,踉踉跄跄走进来。

我面对着墙,和衣而卧。

“婉婉。”他撒娇唤我,身体压了过来。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猛地转身,朝着他刺过去!

原本我以为,醉酒的他,思维会迟钝,躲不开我的刺杀。

却没想到,他反应迅捷,刀锋贴着他的脖子而过,还不等我抽回手,他已经捏住了我的手臂,用力一折,把我手中的匕首打掉了。

“你想杀我?”

他的脖子被划破,但伤口不深,他的眼神复杂而可怕。

11

“李郁,我爹到底是谁杀的?”我咬牙切齿地质问他。

“你都知道了?”李郁放开了我。

“枉我爹待你这样好,他可是把你当成亲儿子!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

他的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哪怕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可我贪恋你的温暖,不想放开你,这才一直隐瞒着你。没错,阿婉,阿爹是我杀的。”

他弯腰捡起那把匕首。

“我是不得已。”

“你是不是以为,皇帝非常器重我,要把我立为太子?”

“他把我推到台前,不过是要我替他的另一个儿子,四皇子魏王挡住明枪暗箭。”

从李郁的口中,我得知了阿爹死亡的真相。

原来,不管是宁王一族,还是我阿爹,或者李郁,都是皇帝的棋子。

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不是二皇子宁王李邦,而是四皇子魏王李邺。

然而李邺的母亲韦贵妃,出身寒微,没有显赫的娘家撑腰,进宫前又是个寡妇,为人所不齿。

倘若皇帝贸然立四皇子为太子,先不说别人,宁王跟他的外家肯定不答应。

宁王的外祖父魏大中,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满天下,

连皇帝都忌惮他几分。

倘若逼迫他们太紧,万一魏大中造反,那场面就不可收拾了。

为了除掉宁王背后的势力,皇帝想到了我们沈家。

他了解我阿爹的脾气。

阿爹是绝对不会让我嫁给宁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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